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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窗

青窗

我从小最喜欢在它前面流连:碧绿绿的瓷花组成的一扇窗子,光溜溜的,绿玉一般;阳光一射,折出白白的反光。好大的一扇窗子,少说也有两三平米吧,占据着正对巷子的墙的中央;从巷口远远走来,就望见一片的碧绿。那些碧绿的瓷花牵来蔓去,留着不小的一个个形状不一的空隙,可以看见院子里随风摆动的绿色藤蔓、石榴树上结的红色果实,还有藤架下的水井,敞开的门厅里走动的人影;可以听见说话的声音、谈笑的声音,还有偶尔飞过的小鸟的鸣叫。

住在这一带的人管它叫作“青窗”,不仅指它那扇窗子,也指代整座建筑。

青窗该有上百年历史了。

我们这条巷子里的建筑,大多有年纪了。青窗在我家老宅西北角的方向,仅隔着一道两米宽的小巷。百多年前,我爷爷就在巷头建了新宅,带着我奶奶搬出去另立门户,爷爷的新房子至今也超过一百年了,青窗自然在它之上。

小时候去上学,天天要经过青窗。那时候小学在老祠堂,零零落落的古老瓦房,由原始的院落分成几个教区,教室依然是不够用。我们新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寄读在巷底数个院落的大厅,我的班级就读的大厅前有芭蕉树,比起祠堂前的金凤花来诗情是一点都不减,何况上学还要经过我最喜欢的青窗。

我喜欢青窗,不独是爱那些碧绿的瓷花。住在青窗里的人,都是很特别的。

有一个长得最美丽的姐姐:高挑的身段,秀雅的眉眼,长长黑发,素净衣裙,有时从窗前经过,恰巧见她跟妹妹们戏耍,一笑间露出的是洁白的贝齿。而平时遇见很少见她笑的,后来我从书里学到形容她的词语:“冷艳”。每每打窗前经过,不自觉地一望,瞥见了她美丽的脸蛋,而她有时也恰巧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弯的柳叶眉毛。那表情似乎在说:我认识你啊,你不天天从这儿经过吗?可她从来不对我笑一笑。

她的两个妹妹也是美丽的,只是在我的眼里比不上她。

还有一个姐姐,也高挑身材,但很瘦很瘦的,长头发用一根青头绳扎成一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穿如意纽扣的黑底细花丝棉袄。我那时候以为红楼里的林姑娘就是那样的了。但她有父母双亲,有妹妹,还有姨妈住在一起,跟林黛玉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只是她的妹妹,胖乎乎的一副福相,跟姐姐竟是一点不像。

还有一个最特别的人——那姐姐的姨妈,她是一个盲女。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投在墙壁上,我背着花布书包从巷底走来,走过了杨桃树,前面是青窗。“咚——咚——”,小桶在井里打水的声音。侧过眼一看,就是盲女。她立时停了动作,侧过脸来,烫过的垂肩黑发被风吹起,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大约听出是不相干的过路人,“咚——”,继续打她的水,抓牢绳子把一桶水吊上来,举止中自有一份大家的优雅。

都说盲人听觉最灵,我从小就见识过了。

大人们说,盲女还是个姑娘。一家子姐妹七八个,她最小。七八枝花全嫁了有钱人家,绝的是一个搭一个,两个女人一个丈夫。解放前有钱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当个母老虎成天盯着吼着也保不住的。外来的争风吃醋,不如自家姐妹好说话,再者肥水也流不到别人田地。可到了她的时候已经解放了,姐姐结婚留下她无依无靠,生活又不方便,自然就一起过了。男人修长白皙,温温和和的模样,想也是知冷知热的。虽没有娶到两个,到底还是相伴相依一辈子,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其实论长相,她比姐姐更漂亮。

正月里闹猜猜,爆竹一响整条巷子都是戏耍的小孩。青窗里的孩子并不出街玩。远远望见穿着簇新年衣、扎着红红绿绿头绳或绸花的少女身影,听见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和语声。捉迷藏吗?跳房子吗?离得好远的并不知道。突然是“林黛玉姐姐”气喘嘘嘘的娇声:“小姨!小姨,她们要抓我!”该是一头撞到盲女怀里去了。接着是另一个柔柔的话声:“好了,好了,她们不来了。缠死人了!”

后来,那个最美的冷艳姐姐找着男朋友了,是个大学生,那年代大学生凤毛麟角啊!春天的下午,看见他们俩肩并肩从杨桃树下走过来。整条巷子的人都说:多般配的一对啊!

后来,冷艳的姐姐出嫁了。后来,很多人搬离了那条小巷,去住层层叠叠的楼房。我们家也搬走了。

时间流转的几十年后,碧盈盈亮闪闪的青窗竟然消失了!不知谁用水泥和灰土封住了碧绿的瓷花,牵藤带蔓的诗意从此埋没在阴沉里,让泥土牢牢地裹着,再也挣脱不开。

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小巷所在这片老城区,已经成为城市最难看一块补丁。房子不是空锁着,就是租给南下打工的外来人口。阳光普照的大白日下都有人抢劫,谁敢再把自家的风景暴露?只是不知黑暗包裹下的美丽瓷花,有没有什么话说?只是对着那阴沉丑陋的水泥墙,不由想起昔日的藤蔓和石榴枝,不由地黯然神伤。

又逢一个祭祀先人的节日,我又来到小巷。烧上一炷香后,可以趁空隙去巷子逛逛再来。

真是一个适当的时候。因为祭祀,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大大方方走进去,遇见了人,说一句:“是老邻居。快拆迁了,看看。”对方通情达理:“是,是,你看吧。”

青窗的大门也洞开!一步步走近。大厅里在祭拜。一张扩得大大的黑白相片:温婉秀气的女人,垂肩的秀发。必定是昔日的哪一位长辈,从前这里住着许多这个模样的美丽长辈。

从来没有机会走进青窗,今天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可是,我的脚步已经停住了。

它曾经怎样吸引着我!*治斗争泛滥的红色年代,它如一幅遗落世间的古画,吸引着一个爱美的女孩好奇的目光。

青窗,我童年眼中晶莹的碧玉世界。

我还是宁愿远远地望着它。留驻一份朦胧的美丽,让它 地晒在时光的底片上。

作者:白灵,本名陈洁恬,广东作协会员。年出生于广东潮汕,至今在海内外发表过四十多万字作品。出版过散文集《经霜的女人如梅》《青窗》,获过“陈伟桑梓文学奖”等三项文学(文艺)奖。兼做诗歌及诗歌评论。

陈洁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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