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里发现了一个烟蒂，咖啡色的蒂头，只剩下 一截。
我捡起来，对着光，细细地看，回味良久。
我想……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笑声——孩子长大了！
我们家，素日里，很寂静。一只蜜蜂闯入窗子，也会听到它在窗玻璃上不断扑腾的嗡嗡的声音。原来，这寂静是有声音的。那是自己逐渐老去的声音，孩子逐渐长大的声音。这声音发生在每一个午夜，远处，夜火车的鸣笛之后。那时候，我俩都睡着了，孩子在沉沉中昏睡。我误以为，寂静中的时间是静止的。原来，随风潜入夜的生机，也发生在家里，在孩子身上。
素日里，就我与儿子两人过活，朋友很少，家里也没什么人来往，自然，不会有别的男人来家里抽烟。我买的烟，一包红双喜，静静地扔在抽屉里，原封不动，已经过期。
关于抽烟这件事，在我接受的教育里，曾经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一个恶习！母亲竭力反对抽烟。为了断掉父亲的烟瘾，鼓动我以成绩作谈判条件。抽烟有害健康，又浪费钱，母亲宁愿给父亲买大包零食，来堵住父亲的嘴。父亲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唉声叹气，哎呀，你说，有这么几块钱吃什么不好，你爸的肺不好，他却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哎呀，你倒是帮我拿个主意，想想办法呀！
于是，傍晚，待父亲挨近我的书桌的时候，我尝试着试探跟他谈条件，譬如，期末考到平均多少分，他则一个星期减少多少抽烟量。父亲总是淡淡地一笑，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操心。他教训道。这样的态度，使父亲的抽烟状况并未见好起来。我想，也许，父亲也是想戒烟的。每次，都看到他高高兴兴地将母亲准备的零食揣在兜里走出去，可是，这些零食吃得一干二净，烟量却并未小下去，父亲照抽不误。我的成绩战略也没有打消他的念头。以至于之后数年，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理论，这个道理相当简单实用：人活一世，爱吃啥吃啥，喜欢的东西吃下去就是营养。
父亲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在这方面，他是个任性随意的人。
等到我可以谈朋友的年龄，我的 个明确态度就是不可以抽烟。我妈最看不得抽烟的人了，我跟男朋友说。反之，抽烟的男生一概不考虑。母亲的话总是想起在耳边：男人抽烟，女人就跟着被动吸烟，危害比抽烟的人还大呢！这么说，母亲反对父亲吸烟也是为自己考虑。
教书以后，学校里的男教师，很少有抽烟的。也许是文化知识的熏陶，也许是生活与工作的环境过于单一，并不需要烟作为人际交往的道具吧！校园是个培养孩子的地方，老师需要作出表率，因此，学校里几乎闻不到烟味。零星几个男教师，偶尔抽个烟，也会很自觉优雅地避开女士，躲到角落里去过一把烟瘾。
换了工作，也换了环境。这才发现，社会上抽烟的男人实在太多了。即使城市发了禁烟令，会议室、饭桌上，男人们仍然堂而皇之、肆无忌惮地抽烟。有一次的饭局，来了一对香港客人，他们开着加长豪车，司机戴着白手套，男士戴着领结，女人穿着婀娜的针织裙。在一桌人开怀畅饮之际，他们尴尬地配合着喝了少许红酒。那女人被烟味呛得厉害，实在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我非常难受地坐在其中。我很想站起来帮她打开所有的窗。同时为身边这些抽烟的男人不文明的行为感到羞耻。女人 终于忍受不住，捂住鼻子，跑了出去。他们是来谈项目的，这样的结果，自然非常失望。
又一次，听两个女人聊天，那是一个孕妇，她絮絮叨叨地发着感慨。她说，有一天，带着孩子在一间活动室玩，走进来几个男人，在空椅上落座，就肆无忌惮抽起烟来，当孩子们是空气一样。她忍不住上前，大声地劝止他们抽烟。她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这块区域的管理者。自然，带头的马上掐掉了烟头，但这形象实在太难堪了！
抽烟，只是一个细节。西方的绅士，倘若在女人面前抽烟，必然征询女人的意见。女人落座，男士会帮助放好椅子。看到女士承受重荷，必然会上前扶持。可惜，我们的生活中，这样的男士少得稀有！
日本的男人抽烟，会专门到抽烟室。有一次，我外出办事，找不到人，得在门口等，钻进了单位的抽烟室，里面坐着几个慵懒的男人，喷云吐雾。那一刻，我感觉非常轻松，我想，抽烟室的开辟，多有必要。让男士养成尊重女性和他人的习惯，有多重要！
我并不完全反对抽烟。电影里，广告里，抽烟者的形象优雅迷人。那是成熟而富有魅力的标志。我认识的男士，有的专抽雪茄。一支粗壮的雪茄咬在嘴角，那形象，有多文学，多绅士！但我不希望一个男士抽烟到像个烟熏火燎的烟*，十指伸出，满指苍*！
我知道，一个母亲是阻止不了孩子的好奇心的。生个儿子，总会面临这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在我大脑里，还从未做过预设。
一个孩子，总是让你在生活中不提防就遭遇吃惊。譬如，有一天，突然从你口袋里掏了钱去买东西。有一天，在餐桌上，突然对着你说，“狗屁”！有一天，你向他介绍某个长辈，他突然很不礼貌地斜过来一眼。
我一点不为孩子的这些突然感到难受。在我看来，这实在太正常了。掏钱买东西，是他认识到了钱的好处，他的占有欲开始苏醒；爆粗口，在家里，太正常了，家难道不是个可以自由脱裤子放屁的地方吗；对长辈不礼貌，因为他已形成自己的判断人的观点。本质上，我一直讨厌那些家庭教育正经八百的条条框框，孩子到家，搞得就像个囚犯。
今天，他开始学习抽烟了！又是一个突然时刻的来临。
一个男孩，总会有尝试抽烟的那一刻。男性本能的觉醒，使他希望成为一个男子汉。至少在形式上，他要尝试做个男子汉，体味一下做男人的感觉，就像《三个火枪手》里的西部牛仔一样。
这是一个男孩成长路上必然产生的心理吧！就像年轻时候，有一阵子，我也是个尝试抽烟的母亲。我想，抽烟到底是什么滋味呢？为什么父亲如此执着？虽然我是个女人，也不妨尝试一下烟的味道。于是，我买了一包烟，扔在家里，我想，无聊的时候，我也许也能拎出一根，看红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这，一定不妨碍什么健康。
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拉开抽屉，掏出红双喜，拎一支给儿子，来，儿子，借个火！
母子多年成姐弟！
吐出烟圈，我这个老妈一定得好好跟他交流一下，交女朋友的各种门道与戒律。末了，嘱咐一句，偶尔抽抽可以，别养成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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