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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秋，行走在哀牢山彝族村寨，在房前屋后，或房顶天井，总能见到一丛丛开成各种红的凤仙花。走近细看，其花形宛若一只只翩跹起舞的凤仙，在花簇间迎风舞动，身形灵动轻盈，给人一种欲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凤仙花”，是植物学意义上的命名，老家当地汉语方言叫“金凤花”“指甲花”。哀牢山彝区自古长有野生金凤花，家养金凤当为野生金凤经长期驯养而来。在当地彝语命名体系中，金凤花叫“拉哈”，直译为“手净”，即“净手”。有时也在后面加语素“花”，即“拉哈薇”。所谓“净手”之花，花手关系，肯定匪浅。

老家彝区自古几乎家家户户种养金凤花，这个传统源于身体装饰的爱美天性，出于护手的需求，更基于防避蛇虫的目的。夏秋多雨，彝山村村寨寨，俯仰之间，总能在村落的某个角落，发现一一簇簇金凤花次第开放，或大红，或粉红，或紫红，迎风摇曳，成为一道靓丽的乡村景观。

二

包金凤的风俗，在老家传习至今，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五岁的孩童，都喜染指净手，一来如当代时髦女子修甲染指，二来可防指甲旁起倒刺而护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包金凤可以美甲，日常繁重的体力劳动，常致手指皮肤皲裂，倒刺横生，包金凤可以养指。

包金凤染指甲，取自天然植物染料，包法也纯粹简单自然，采来新鲜金凤花叶，在臼里捣碎，涂抹在指甲上，用新采茄叶包好，以棕皮线扎好隔夜，第二天一早取开，十个指甲定变鲜红。凑近一嗅，一股阳光的味道，清新自然。

三

老家彝人包金凤，从文化功能主义来阐释，主要是为了避蛇虫。哀牢山区海拔米以上，密林、灌木丛生，为眼镜王蛇天然的宜居环境。从生物学角度看，眼镜王蛇携带剧*神经*素，一旦遭咬，必将致命。惊蛰过后，春夏两季，山间常有眼镜王蛇出洞觅食、纳凉，对人畜造成极大威胁。

眼镜王蛇，当地彝人叫“塞纳”，意即“黑蛇”，以其色得名。在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血族十二支”的神圣叙事中，有血的六种是蛙、蛇、鹰、熊、猴、人。既然人蛇同为红雪（水）始祖的一母同胞，禁忌规约互不 。哀牢山彝区彝族路遇蛇虫，一律让道避开。当地人又视蛇蝶为巫蛊化身，且视“黑蛇”即眼镜王蛇为“洛哒”“份括”，意为“灾祸”“邪恶”。人们如路遇眼镜王蛇，必惴惴不安，恐家里遭受意外灾害，因此一定要举行“吃蛇肉”“送草蛇”等模拟仪式禳除。

如不幸遭蛇咬，土法立即以头发搓绳扎紧伤口上侧阻*扩散、拔火罐放血，捣碎金凤花附在伤口消炎解*等。彝区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遍栽金凤，老幼妇孺十指包金凤，旨在驱避蛇虫，特别是消避眼镜王蛇带来身体和精神 的剧*与“灾祸”。

四

我家在农村，父母属于那个年代时兴的“工农结合”，我头上有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父亲常年在矿上工作，作为常年在家的 男人，我从小主要是由母亲和姐妹四个女人一起带大的，像跳橡筋、包金凤等女孩子的游戏和风俗，我也自然跟着一起玩一起学。

小时候，到薅秧打谷时，母亲劳作归家，总会拔一把野生金凤花回来。野生金凤不像家养金凤，它茎秆纤细，枝头开满小花，水红水红的。晚饭后，二姐带我们到菜地摘茄子叶，再到后山割棕皮撕线，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心里就只盼着早点天黑。

约在晚上十点后，等我们四个孩子轮着洗完脸脚，母亲用盐臼细细捣碎金凤花叶后，我们从大到小一溜在草墩上坐好，挨个等着包金凤。只见母亲娴熟地用筷子，夹一点捣碎的金凤花叶糊汁，置于每一个指甲盖上，耐心地用茄子叶逐一包好，再用棕皮线扎紧。等我们四个的包好后，大姐二姐就学着有模有样地给母亲包。

看着个个包扎好的十个指头，胖头胖脑的，像是带了一副厚厚的手套，又像憨态可掬的指套木偶，我们往往忍不住相视大笑。母亲则在旁反复交代，晚上睡觉不能动，不许打闹，不能放屁，否则就包不红。等大家轻手轻脚上床后，我整夜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盼着公鸡赶紧打鸣，早点天亮。

五

第二天一早，迷糊中听到姐姐她们欢呼“红啦，红啦”，我赶紧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 件事情就是睁眼看自己的手指，只要十个茄套还有六七个仍然包得好好的，那就是 的水平了。怀着期待的心情，慢慢地逐个打开茄套，只见金凤红汁浸入指甲和皮肉里，表里如一。洗脸时用清水将手指洗净，在阳光下细看，色泽更加自然鲜红。夜里茄套脱落的几个手指，晚上再接着包，直至包红。

如今，久居城市，年近半百，城市的街头巷尾每每开有各色美甲店，作为一道都市民俗风景，召唤和引领着女性的时尚与潮流。但是各种化学指甲油刺鼻的味道拒人千里，令人排斥。指甲上涂抹复杂多样的图纹和花色，极尽妖媚，令人目盲。

“还顾望旧乡，忧伤以终老”。两相比较，总让人想起老家彝语叫“净手”的金凤花，花开庭前院后，静守天井房檐，她身上那自然的味道成色，神奇的祛*疗效，还有神秘的仪式叙事，神形俱佳，魔幻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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