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这是何苦呢？＂胡同口的老王头摇着蒲扇，看我顶着大雨在黄家门前卖冰棍。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我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手里的收音机还在放着《小城故事》。
那是年的夏天，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县城的街道上开满了凤凰木，红花烧得人心里直冒火。
我在县一中读高三，跟同班的黄巧玲早就日久生情。
记得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笑起来像春天里盛开的海棠花，那会儿我就觉得，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黄家在县城算是数得上的人家，她爸是供销社的会计，每天骑着永久自行车上下班，衣服永远是笔挺的。
她妈在供销社对面开了家布店，专门经营从广州进的时新布料，店里常常挤满了人，听说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呢。
我呢，是从石板村考上来的穷小子，住在学校破旧的集体宿舍里，一个月的生活费就二十块钱，还得省着花。
那会儿，我和其他几个住校生挤在一间十来平米的宿舍里，夏天蚊子多得很，晚上得点蚊香才能睡着。
宿舍里没水龙头，要打水得走到操场边上的水井那，每天早上五点多，我就得背着搪瓷缸子去打水，顺便洗把脸。
水井边经常能碰到黄巧玲，她家住得近，也爱早起，有时候我们还能聊上两句。
开学那会儿，我就被分到黄巧玲前面的位置，每次她递试卷，我都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时候，城里女孩都用＂六神＂花露水，一瓶要七毛钱，我家半个月的油盐钱就这么多，我总在想，要是能给她买瓶花露水该多好。
慢慢地，我们有了更多交集，她爱看琼瑶的小说，我就从同学那借来偷偷看，好跟她有共同话题。
她喜欢吃糖水荔枝，我就省下早饭钱，趁着课间去买，看着她吃得开心，我就觉得饿肚子也值得。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糯米做的人儿，我听着就觉得心里甜，连做梦都能笑醒。
有一次，我发烧到39度，还硬撑着去上课，生怕耽误了功课，更怕见不到她。
她发现我不对劲，一下课就跑去小卖部买了退烧药给我，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人关心是这种滋味。
记得那天晚上，她还特意让她妈煲了碗粥送到学校来，说是给我补补身子。
我成绩一直不错，从没让爹娘操过心，来县城读书前，爹拉着我的手说：＂娃啊，咱家就指望你了。＂
我知道，他是把全家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那种期盼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记得那年开学，爹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猪，给我凑学费，临走时，娘偷偷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一共十二块三毛。
每次月考拿回成绩单，我都会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带回家，看着爹娘脸上的笑容，我就觉得再苦也值得。
寒暑假回家，我都会帮着下地干活，娘老说：＂你读书累了，在家歇着就行。＂
可我知道，他们供我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光是学费就要一百多，还不算书本费和生活费。
班上的郭家涛是我最好的哥们，家里开副食店的，他知道我喜欢黄巧玲，总笑我：＂你小子可以啊，敢想敢干！＂
还借给我他那台珍贵的红旗牌收音机，说放着音乐卖冰棍能招揽生意，其实他是想帮我追女孩。
那年夏天，我在学校食堂打过工，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帮着切菜，手上的茧子厚得都能磨破裤子。
后来又跟着郭家涛他爹学做生意，开始明白了赚钱的不容易，有时候站柜台站得腿都麻了。
郭叔看我勤快，经常留我在店里吃饭，还总夸我：＂这娃子，有出息！＂
那天下午，我特意挑了个黄妈妈在店里的时候，支起个小摊，天空阴沉沉的，我的心却亮堂堂的。
才卖了没几根，天就下起了大雨，路人都躲进了店铺，只有我还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心想着这雨要是再大点，没准黄妈妈就会可怜我。
＂你这娃子是真傻还是装傻？＂黄妈妈拿着烧火棍冲出来，＂下这么大雨还卖什么冰棍！＂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鼓起勇气说：＂阿姨，我...我是来跟您说个事，我喜欢巧玲，想跟她处对象。＂
＂你说什么？＂黄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气得脸通红，＂就你这穷小子，还想攀我们家高枝？你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娶我们巧玲吗？＂
正说着，黄巧玲从楼上跑下来，＂妈，你别这样！他是咱们班最优秀的学生，年级第三名呢！＂
＂学习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黄妈妈的烧火棍差点打到我身上，＂你看看人家张主任家的儿子，工作都安排好了。再瞧瞧你，一穷二白的，拿什么给我女儿幸福？＂
这时，从对面铺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是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他一直很照顾我这个贫困生，知道我的家境和学习情况。
＂黄太太，这孩子我了解，虽然家境不好，但人品没说的，您要是不信，不妨等高考完再说，要是他考不上重点大学，您打我都行。＂
李老师的话让黄妈妈稍微消了点气，但还是横着脸说：＂行，那就等高考完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用功，晚自习结束后，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有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啃两口从家里带的咸菜。
黄巧玲偷偷给我带饭盒，被我拒绝了，我说：＂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光明正大地请你吃饭。＂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趴在宿舍的小桌子上写信，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信是写给爹娘的，说我一定会努力，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有时候也会偷偷写给巧玲，虽然从来没敢寄出去过。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了全县第一，被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爹难得喝了两杯酒，红着脸说：＂我儿子出息了！＂
黄妈妈这才对我刮目相看，不过还是说：＂等你大学毕业再说。＂这话听着虽然还是有点硬，但已经比之前软多了。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课余时间做家教、发传单，想着等毕业了能给黄巧玲一个好归宿。
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封信，有时候是一首抄来的诗，有时候是几句思念的话，她也总是很快回信，字里行间满是甜蜜。
大三那年，我爹得了重病，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我想过休学回家，是巧玲劝我坚持下来。
她偷偷跟妈妈说了这事，黄妈妈竟然主动借钱给我家应急，那时候我才明白，其实她早就接纳了我这个女婿。
年夏天，我拿着大学毕业证和分配通知书，终于风风光光地娶到了黄巧玲。
婚礼上，黄妈妈红着眼圈说：＂那天要不是下雨，我还真看不出这女婿的真心。＂
现在我和巧玲都有了白发，但每次下雨天，我们还是会想起那个卖冰棍的下午。
有时候我问巧玲：＂你说咱们这辈子值不值？＂她总是笑着说：＂傻瓜，你还记得那天放的是什么歌不？＂
我点点头：＂《小城故事》啊。＂她说：＂这不就是我们的小城故事吗？＂
回想起来，那个雨天的冰棍虽然都化了，但却融化了很多人的心，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心里装着希望，生活就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