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做自己,让世界发现你。
南都文学作家文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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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始终相信有一天,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在凤凰树下
作者
祁娟
出处
青春在(ID:gh_fef7d)
站在凤凰树下,我望着那满地落英,火红如朝霞般的一片铺陈,眼前就浮现出肖恩。
天气逐渐炎热,植物浓郁,凤凰花开得极盛。灿灿的要把天空都涂上红色。
整条街道都在她们的笼照下,蓝色冰屋,热气腾腾的汤馆,酒吧,过往的薯粉叫卖声,染上一层喜悦的红。没有半点轻佻,这是季节的馈赠。
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肖恩,没有想到她和我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我在马路的这边,她在那边,窗子相望。凤凰树就在我和她之间的街口路边,赫然多情地绽开她们的红。肖恩自西藏回来到工作至今,依然单身。通过文字结识,她对我近乎固执且颓唐的文字有些狂热的爱。她也经常写一些清丽的文字给我看,读着它们,肖恩的形象跃然纸上,纤弱,敏感,温柔,细腻。
每次文章发出,她必定细读,真切地留言。一座城市,住着相互倾慕的人,是熟悉又陌生的我和她。 次发出的召唤讯息也几乎同步。
过来。
我去找你。凤凰树下见。
我很少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基于对这个世界所保留的警觉,基于自己封闭的性格。但我有些期待遇见了。她谜一样的吸引,是因为她曾经的过往,西藏的支教老师,或是她认真的文字点评,或是,她叫肖恩。
我们在约定的凤凰树下会面。她披着阳光和满脸的汗水,金盏菊开在路边的草丛,她望着我笑。心跳剧烈,似曾相识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如出一辙。白皙,秀丽。可我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一见如故。一见倾心。
喜欢一个人,无非是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我们无法不自恋,多少而已。
她一样简单,直率。也喜欢吃辣。也喜欢站在开满火红花朵的树下面,静立不动。看着地面层层叠叠的落红,久久地陷入沉思。
小鹿,你如果哪天失眠睡不着,站在窗口望向凤凰树,我就在下面。
我喜欢她们不管不顾的样子,喜欢她们霸道占据的味道。
我也是。我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看着她挑起的嘴角,微笑。
情谊是个微妙的东西,来袭时不及躲闪,尽管我认为自己向来是一个人,没有可以要好的同伴。
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故取名凤凰。
那满树呈鲜红色带*晕的花朵,远远望去,是一树烈焰。这条街因路口空地的三大棵凤凰木而命名,凤凰街。从五月开始绽放,夏季达到 ,一直持续到深秋。
在最热日子的夜晚,我独自坐在凤凰树下,抬起头看月光下的红色花朵,她们的艳光被渡上一层淡淡的浅白,色泽柔和,不那么咄咄逼人,但看得人眼睛要燃烧出火来。
她拼劲全部地去盛开,一树深情,一树火花,在有限的时日让美尽情释放。而落下,也如此悲壮,哗然一阵,一片,被吹过的风,被那些滴下的雨打落到地面,于是地面,有了厚厚的红。那些红色的花瓣许久都未见褪色,在反复多日曝晒,风吹雨淋后,都一样触目地不改颜色。
这像什么?像那个时代英烈们坚韧的灵*,和不朽的信念。前赴后继,势不可挡。
用在肖恩身上,也像肖恩那一腔执念么?
她过早地失去双亲,靠打工勉强读完大学,毕业去西藏支教,为了那一双双纯净的眼睛,为了让在困顿中挣扎的孩子们,能学上文化,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会有许多个变数,雪域高原的格桑花依然动人,肖恩依然美丽,但相爱多年的男人却和别的女人成了家。
她和我坐在凤凰街的酒吧里,轻抿了一口清酒,目光有些迷离,小鹿,你还是幸福的。虽然我总能读到你的忧伤。
你有敦厚的先生,有可爱的子烨。身体还那么棒,我喜欢看你在球场奔跑的样子。与你平时不同。平时的你是腼腆的,有些郁郁寡欢。
我抱着个篮球在球场上,和别人比赛时,肖恩在场下观战,每投进一个球,都会引来她的大声欢呼。
肖恩的内心热烈而丰盛。在一起时,我享用着她亲手烹饪的八宝菜,香叶和紫苏及藕片,及金*的酥肉拌好,再加点芥末和胡椒,辛辣刺激,清香软糯得让味蕾要飞起来。
相比较她而言,我笨拙得很,不仅体现在言语上,对食物的做法也甚是羞涩。她津津乐道地谈起美食,谈起文字,谈起那些凤凰花的传说。我是听众,看着她洋溢的活力,无法将她和提到的辛酸过往联系在一起。
曾经,以前的我每天都活在难过里,我想不通,我想去找他,问个究竟。我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可是后来,我慢慢想通了。放下,是最理想的结果。现在我放下一切牵绊,让自己健康地活着,努力活着,哪怕生命的 一刻,也要在这世界上发热。
我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睛里跳动的两簇火苗,那火苗照得她脸颊绯红。旁边不远处的凤凰花又堕落几朵。我看着它们优美地划了个弧线,轻轻地无声地躺在地面。
花们应该也欢愉吧。那些充满质感的花瓣在地面,不曾破裂半毫,像开得累了,躺在那里,做一个安祥的梦。
毕竟堕落带着快感。
带着不可复往的美。
不可复往,有一种决绝的力量,让留下的为之驻足,为之日日夜夜暗生癫狂。人和物都一样。
我始终不够热情,太过寡言。对所有,对接近我的,对身边的人。肖恩似乎知晓一切。她说,小鹿,你和球场上的你是两个人。哪个是真实的?
我不确定自己。我不确定自己是谁。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之时,我会放松得如同在海滩上的沙粒,松软,忘乎所以。在浓浓的夜里,将整个自己包裹。然后沉沉地睡去。
当然,如果失眠不再困扰,我不再陷入四面八方的喧嚣里,清醒得不能自拔。那将是一个美妙的夜,有些梦境会如约而至。
自肖恩出现,我的那只也叫肖恩的羊也在梦里出现了。这样的梦使我活络起来。我以为回到童年,回到那个有肖恩的村子。就是这么巧。
他们都叫肖恩。
但 他们都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生命里的出现,无非是两种方式,靠近或者消失。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词语,叫保持距离。我还那么单薄,我还没有那么老练,我不能很好地掌握分寸,我总想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我认为对这个世界已经爱得很用力,一棵草,一片叶子,一株树,一朵花,所有的人。太过小心翼翼,太过刻意, 都不忍直视他们的离别,或者消失。我还是把握不好距离。
天气很热。这季节是多雨的。
雨就这样不停地堕入灼烫,地面已有大面积的积水。每落一滴,仿佛都能激起灰白的烟雾。空气潮湿,有密集的水轻微的撞击声响。
我忍不住靠近凤凰木。
仰起头看那些红。并不触碰,虽然她散发出的香一寸一缕地侵入,让我晒黑肌肤的纹理都有了光鲜的味道。
满树都是芳香,是特有的夏的香气,混合着太阳的灼热,光芒四射,尽情释放她们的美,要把美都渗透,到接近她们的人的骨子里。
我好像振奋而茁壮了些。
任由那些带着水分的花瓣飘落在脸颊,脸颊也注入了热流,滚烫起来。将视线转向这条街 的酒吧,凤凰酒吧。里面若有若无地传出叫布列瑟农的英文歌曲。有飞快踩着单车的孩子嬉笑着冲过。
在快要暗下来的傍晚,听着这首曲子,终了。在乐曲的末尾,有列车节奏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仿佛看到了肖恩,肖恩在列车的窗口向我挥手。
她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她留下一封信给我。
这封散发着肖恩余味的信让我顿了许久。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其实,这些天,我不停地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到那些不太高的山峦,清脆欲滴的植物,茂密的草。我的也叫肖恩的小羊,悠闲地嚼着草,绿色的汁液挂在嘴角。它不时地抬起头,看我一眼。
肖恩,我童年时光里的一段美好存在。
那个村子,父亲把六岁的我交给祖母后,就回省城工作了。
除了上学,经常孤零零地一个人,没有玩伴。我不爱说话,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很难合群。放学时,看着别人做游戏,没有人叫我加入。我眼巴巴地看着自在玩乐的他们,从日落到星星布满天空,直到祖母喊我回家吃饭。
有一天,祖母不知从哪里带回一只小羊。通体雪白,头顶冒出一点点犄角,一边一个,脖子上长了两个肉铃铛。
他睁着那双黒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我。我也望着他。心里涌出无限的说不清的情愫,我禁不住牵动了嘴角。那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找到认为可以依赖的朋友后,所产生的情愫,或许其他。总之,我雀跃了。肖恩!你叫肖恩好了。
身材高大穿着月白粗布衫的祖母,揉了揉我乱蓬蓬的头发说,小鹿,以后,他是你的朋友了。你可看好了。
我蹲下去,抱了抱肖恩。他扭动着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脸上摩擦。阳光洒过来,一地金色的碎片。
正值春天,田野广袤无垠,万物拔节,在一场又一场的春雨里,疯长。我和肖恩,奔跑在绿色茫茫的野外。跑累了,躺在绵绵的草上。蒲公英抽出*色的小花,野菊花开得遍地都是,紫色,白色的,凑近了闻,得到的是略带苦涩的香味。
肖恩吃着那些草。咀嚼出甘美的汁液,嘴边都染成了绿色。
我掏出怀里的课本,大声地朗读,春天在哪里……
肖恩歪着脑袋盯着我,再低下头啃一下脚边的青草。然后再抬起头,看我陶醉的样子。
春天在哪里呢?它被肖恩嚼到嘴里了。春天在我和肖恩的眼睛里,在欢畅的田野里。
肖恩一天天长大,不读书的日子,我们形影不离。尽管小伙伴们都嘲笑我,说我没人理,只有肖恩才跟我玩。
有时正在田野里,肖恩还正吃着草,突然就瓢泼大雨,田地里瞬时泥泞难走,我抱起肖恩就跑,瘦弱的我凭着一股蛮劲,一口气冲回家。祖母看到我这样,心疼地拿毛巾擦着我头发和脸上的雨水,说,小鹿,傻啊。让他自己跑,你不怕自己累坏。
我不说话,只是望着肖恩笑。
肖恩越来越强壮,他头顶的犄角也长了些,弯弯的,他把弯弯的月亮戴在头顶了。跑起来呼呼生风,那些随风扬起来的毛发,洁白无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一个 战士,很是让我自豪。
没有人理睬又有何妨,肖恩在就够了。
一次我带肖恩在村子里的池塘洗澡,卧在水边的一只狼犬突然冲着我们狂吠,我吓得一颤,肖恩从水里跳出来,将头微微一低,顶着头上两个大犄角,猛地朝它冲过去,没有想到这阵势,狼犬迅速地逃开了……
肖恩。
望着那一树红色,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依旧在凤凰木下。那里有她的影子。她喜欢这些花。
我犹如穿越了万水千山,经历了长途跋涉,临渊而立。看着时光的隧道里发出不可言说的光亮。这光亮让我拽回远去的记忆,拉近,逼迫我睁不开眼睛,再次写出这个有关孤独的话题。
写作是件疯狂而危险的事情,能让人在黑暗里颠倒,分不清朝夕。我怎能预知自己正好又和他们邂逅,孤独,除了承认并接受,没有其他选项。
我们都是孤独的。终其一生,群居拆分,一个个离开,消失,先后而已。所以试着虔诚地和黒暗言欢。
肖恩在第三个年头的春天,被镇上的屠夫买去。
我至今都记得他看肖恩的眼神,贪婪的光从眼里毫不掩饰地闪出。肖恩正年轻,膘肥,体壮。毛色光亮。
我央求祖母,不要卖,我几乎要跪下去,祖母说老房子漏雨厉害,要翻修,没有钱。
他带走了肖恩。
肖恩离开时,使劲看着我叫,看着我叫。我看到他眼里流出的泪水。
屠夫开着拖拉机拉着肖恩走了,越来越远。我拼了命地跟着跑,想要追回,但都是徒劳。
跑累了,停下来大口地喘气。站在那里,看着肖恩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还心存侥幸,屠夫不会杀他,他说他不杀,继续养着。我信了他。我说服自己信了他。
肖恩是在早上太阳刚升起的时候离开的。那天晚上我 次彻夜未眠,才几岁的我尝到了煎熬的滋味。肖恩吃饱了么?肖恩口渴了么?
第二天一大早,放过早自习,我没有回家吃饭。我不管祖母是否担心我,不管她给我做的那碗玉米糊是否放凉,我什么都不管,一路小跑,跑到有些远的镇上。
跑得衣衫都湿透。
镇上正开集,人山人海,摩肩接蹱。瘦小的我挤过人流,来到屠夫的门店前,想看一眼我的肖恩。
我看到了残忍的一幕。
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肖恩,头被高高挂在那里,眼睛闭着,头顶骄傲的犄角还那样弯着。屠夫正好从屋内出来,他笑眯眯地盯了我一眼。
我仿佛被击中,定在原地。浑身发冷。我瑟缩不已。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是谁?
我不知怎么走回家的。
我像木头一样。我越发沉默。我被同龄的孩子取笑,被取笑为智障的人。被他们称作傻鹿。
我再也没有笑容,祖母跟我说话,也是偶尔抬一下眼皮。春天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走的,我已不感兴趣。
经常放学后,一个人背着书包在田野里游走,漫无目的,祖母寻我唤我声音,到处飘荡。
她有些怕了。她真的担心我傻了,痴了。忍不住去小卖部的公用电话给父亲打过去。玉,你回来一下,小鹿怕是脑袋有问题了。
……
我摊开肖恩留下的信。
她的酒吧略显有些空,灯光昏*制造出的幻影,及放出的轻缓的音乐,让我觉得她正坐在对面。涣散而认真,盯着我的脸浅笑。
她留给的信让我觉得有千金重了,有点透不过气。接近子夜,侍者又端来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我端过它,大口吞了一半,我还不会品它的味道。肖恩说我不够细致,粗枝大叶。
她信上写道:
小鹿,首先你要快乐。
放下,意味重生。
我不叫肖恩,我是肖蓝。我是夺去肖恩性命那个人的女儿。屠夫的女儿。
我知道他们给你起了绰号,傻鹿。肖恩和傻鹿。肖恩是傻鹿 的朋友。全校皆知。
你失去了肖恩,失去了 的朋友。那时你在田野,默默地坐到天黑,我躲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你,陪着你。
我很内疚。为父亲的失信和残忍。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
我改名肖恩。是为了接近你。
你的性格,很大程度跟那件事情有关。小鹿,忘掉那些。
我还去西藏支教了。我忘不了孩子们纯净的和渴望读书的目光。那里的格桑花真美。我身体不太好。我要把有限的时间利用起来,多发点光吧。
我喜欢凤凰木,喜欢她倔强的美。喜欢凤凰木下面真诚的你。
……
肖恩走了。
凤凰木的花语是:离别,思念。
她留下这些话走了。我来不及说爱,说喜欢。她就消失不见了。
我怯于表达的。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听她。而不是我说。我依然不知如何去说。
我后悔自己对她藏起来的热爱,后悔自己的克制。
或者,成年之后养成的克制习惯,习惯地和喜欢的人或物保持一段距离,不敢过于亲密。
成年人惯于一厢情愿的虚妄,明明爱着,却戒备,隐秘而疏离,直到人事俱非,失之交臂。
我握起地面零落的凤凰花,将她的香握起来。将记忆悄悄收藏起来。
树下有些花瓣还那么不改颜色,一阵风过,些许凉意扑面。秋天已经来临了。
夜晚格外万籁俱寂。一切声音都不存在。只有心跳,闻着花香,闻着许许多多趋于成熟果实的甜香,感觉孤独依然庞大而顽强。
而很多时候,一些美好的事物我们无人分享。因为无常,因为征程太过漫长,一个人在走。
不想陷入情执,必有能量。我又怎么不陷入?
我爱的一切,总会使我突破迷帐,看清自己。
我站在树下眺望你,肖恩。
《青春在》
祁娟,笔名鹿塔-海伦。汉语言文学专业。热爱文字和篮球,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积极自律,真诚阳光。现为独立撰稿人,作家文刊《青春在》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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