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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后才知道，父亲是饿着肚子回家的。

年，父亲把我送到这所连科班都算不上的“大学”，第二天一早，父亲急匆匆回家。山乡孩子来到海边名城，此时八月的凤凰木正开得一片火红，蔚蓝的大海上星帆点点，天际风景线外的特区比凤凰木还红火。

我很奇怪，学校位于 的风景区——厦门集美，像鳌园这样 的景点就在学校门口，而对岸就是风景如画的厦门，父亲怎么看都不看，就急匆匆地回家？

原来是，替我报了名，交了学杂费，买了日用品后。父亲已经囊中羞涩，他再也不能久留了。

父亲坐长途车回到老家隔壁的福安市，当天晚上住进一家小旅店，饿一顿肚子，省下的钱，刚好够第二天回家的车票。

这当然是一个穷人家的故事。其实父亲是一个乡镇干部，只是那阵子因为盖房子，家里经济有些紧张。年左右，高校的学杂费已经开始迅速上升，加上几年中一直通货膨胀，父亲以在农村中所得的收入送我这一个儿子在在城市上大学已经有很大压力了。

因为父亲当干部比较正直，年轻不会捞，后来退居二线，也没机会捞了，加上母亲务农，那么，我们家只算得上是农村中的中等家庭，所以这也可以算得上一个农村家庭供孩子上学的典型例子。

（集美大学尚忠楼）

2、

近年以来，高校学费上升得更是历害，而农村的收入水平上升有明显放慢的势头。这样，农村人送孩子上大学的困难应当是更大了。据一个统计数计，需要一个农民年均13.5年的收入才可以供一个大学生。这个数字背后有多少农村家庭和城市底层家庭的辛酸？

美国有一 经济学家有一个看法，就是，一个社会贫富不均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普及教育，让穷人的孩子也有机会受好的教育，这样当他们的下一代成长起来时，就有一个公平的起点，有机会改变自己的生存处境，跻身收入较高的阶层，这有可以增进社会的公平与平等。

然而，在中国，高等教育市场化掉了。因为这一点，多少乡中父老脸朝*土背朝天，承担着供养子女的重负。而因为，高校教育的劣质，又有多少贫穷的父老把子女好不容易送到大学毕业，他们又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的？

年左右，我失业后被甩进人才市场，进人才市场的那天早上，发现自己的头发有点乱，到一个商店里，买了一瓶统一冰红茶，顺手抹一点甜甜粘粘的冰红茶水到后脑上，直奔人才市场大门来也。

转身之际，看见我的同乡学弟，绰号叫“雷锋”，穿着一双拖鞋去“人流”（大学时代对于人才交流的简称），我心中一疼！

这个同乡小师弟的家比我穷多了，为了供养这一个孩子上学，他家里不知道要怎样砸锅卖铁。而我失业的那一个夏天，他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穿着那种小时候穿着满大街“踢踢踏踏”的拖鞋去人才交流。

好几年以后，我还听说这个小同乡找不到工作，呆在家里。

年前看到报道，中南财大有一个女生，一学期只刷了8.5元的饭卡，就是每周末花一毛五打一瓶水洗澡，其他时间她都是捡剩菜剩饭吃。

今年，当我自己暂时不再为日用的饮食忧虑时，想到与我同在一座城市里的穷学生们，想到他们在农村中的父老，我能说什么呢？该说的话，摩罗十六年前已说过了：“耻辱”！不过我还要加上一句话，那就是：“责任”！

面对他人的困境，如果我们没有付上应有的努力，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失职。所以我有的时候问自己，也问我的知识分子朋友们，我们一直在为自由而呼号，而理论，但是我们自己实践了多少自由呢？我们增进了多少他人的自由呢？

（本文作者毕业后正在采访，和当地农民合影）

3、

今年春节，回到久别的故乡，父亲早已经不在了，父亲死于我毕业那年，父亲的早逝与送我上大学有关。

年春节在家乡，一个同乡大哥与我聊天，他的儿子也在上大学。他应是村中殷实之家，但是几年前农村收入增长快时，他的积蓄在现在要送一个孩子上学已经有点“气喘”了。

大哥告诉我，当年我父亲到茶园中劳动（父亲一直以干部身份，兼助母亲务农，为要贴补家用），那一处茶园在陡峭的山沟里，山路坡度如果照我估计，应当在45度以上。有时到过午，父亲才能担着一担沉重的茶叶从山沟里上来。大哥曾经亲见我父亲，因为山路难行，体力不支，用膝盖跪着往上爬。

过去，我记得的都是父亲的慈爱。然而，那一天夜晚，我看到了一个艰辛的父亲。我心中对自己说，这一趟久别回家，不远千里，为了这一个父亲跪着挑茶叶的场景，我已经够了。父亲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几天后，在家乡小教堂里，对着一些淳朴的乡亲讲道，她们中有的还与父母共事过。为了说明十字架上耶稣基督所付上的代价，而人可能对另一个爱自己的人所付出的代价不晓得也不感恩。我举出了父亲跪着挑茶叶的例子，那一刻，我哭了，台下坐着我叔叔，父亲要是还在，就比他年长两岁。

父亲为我付出如此代价，十年后我才想见其中的一幕。

4、

我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父亲担心极了，后来我幸运地到一家报社工作，虽是小报，但是对于父亲，这已是极大的光荣。他曾在那片深山谷中的茶园里夸我母亲，说她好肚皮，生了个能干的儿子。

可是父亲哪里知道，当他挑着上百斤重的茶叶，在这块陡峭的山岭上跪着时爬行时，他的儿子却在一个不教导赶得上时代需要的知识，不告诉人生的真理，不启发人以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的大学校园里陷入深深的精神危机，时刻想着 ，想着血与火，重金属的撞击和一场被缚的行动。

感谢父亲，也祝福乡中的仍在勤劳与艰辛中的父亲们，愿你们得到孩子的体谅与爱，不要像我的父亲那样还处处受到一个被虚无与左倾的冷硬深深戗害的儿子的气。祝福那些与我一样来自乡村的朋友们，愿你们有一个在艰辛的大学生活里找到真知识，得到尊严、自由与幸福。

大学诗曰：

大雪封山，我在海上流浪，

铺满海面的，白茫茫的雪，

陌生人，请不要告诉我的母亲，

不要告诉她，我在海上流浪。

-4-21夜

这是多年前的文章，这几年我有一个感慨：有福音的地方，就是中国 的大学。又是入学季，家住北京，新修羊圈，在溪水边。如有新生小羊，需要联络可靠师长，敬请后台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