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漫步,皎月当空,苏轼之《记承天寺夜游》正可当此情此景:“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短短一则小品清淡简洁,没有多一字,也不觉少一言。一千多年前的作品,每一次读来都觉得如行云流水,沁人心扉。
现代小说家中,张爱玲擅于借月亮说故事,中篇小说《金锁记》开篇就通过月亮将读者引进一个苍凉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仿佛对开篇的呼应,《金锁记》结尾又写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整部《金锁记》,曹七巧苍凉的一生在“月亮沉下去”后也完结了,尽管张爱玲刻意为小说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年轻时读《倾城之恋》,惊叹于张爱玲以月亮为意象,精雕细琢两个俗世男女范柳原与白流苏在兵荒马乱中那一段你追我逐,互相算计的爱情故事。
在范柳原幕后安排下,离过婚的上海女子白流苏接受徐太太的邀请来到香港,两人同住在浅水湾饭店。夜晚,范柳原在自己的客房中打电话挑逗另一间客房的白流苏,问她看得见月亮么?白流苏没有回答,张爱玲却借月亮道出白流苏的心中纠结:“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
白流苏对范柳原不是没爱,而是没信心,范柳原对待白流苏一味真真假假,白流苏却也不想再与他周旋,决定回返上海,范仍然不肯对白流苏表明心迹,却要送白流苏回去。在船上,张爱玲如此描述范柳原:“柳原既能抗拒浅水湾的月色,就能抗拒甲板上的月色。”故事说到白流苏二度去香港会范柳原,深夜里,范柳原不请自来,在白流苏的房间里,终于说了情话:“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看月亮……”
当年读《倾城之恋》,对小说家笔下“浅水湾饭店的月亮”有了遐想,多年之后,有一回到香港,特地去了浅水湾海滩对上的浅水湾饭店旧址。曾经是殖民地时代香港地标的浅水湾饭店,早已改建成商场及公寓,但建筑设计仍保留昔日的风格。那天下午,我在商场内的咖啡馆喝了一杯冷萃咖啡,在已不是浅水湾饭店的建筑物里和朋友聊着《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与范柳原这对精打细算,却因城倾而终成眷属的男女。在张爱玲笔下,他们在浅水湾饭店各自的房间里,看着同一轮月亮,借月亮互相试探……
打住打住。
其实我是不习惯和人近距离的,特别是吃饭或喝酒。香港虽产明星,现实却很骨感,女生整体形象却不容乐观,意思是“不容你很快乐地观赏”。每到吃饭时间,我更难受,和朋友兜兜转转地找空间,在中环铜锣湾等地,找个有空间的地方是很困难的事,寸土寸金,每寸空间都要花钱,而稍大一些的空间,都在浅水湾一带,那是富人区,当时吃一餐午饭,每人要上千港币。在浅水湾酒店的“喜凤台”吃饭,朋友夸耀如何美味,我只觉得不是一般的一般,而是很一般。我记忆深刻的饭店真没几家,只记下了“为你钟情”。那是张国荣开的,在铜锣湾时代广场背后的一条小街上,“为你钟情”这四个字实在太小,小到像报纸上的一行宋体铅字,衬托出来的,反而是这家不普通的馆子。
没什么客人,也许也并不需要客人,如果你不注意,你甚至不知道这是一家餐厅,因为你很难看见那四个字,这是很自闭很灵*的四个字。想起张国荣最终的结局,他实在应该当个食客而不是餐厅老板或者明星,在酒肆茶坊泯然于众人,多好。可能冥冥中有些很诡异的神秘的东西,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真的是你选择了,还是外面的世界来成全了你。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苏东坡《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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